青山未晚(四)

杨逍一手抱着雁儿,另一手则提着一个竹篓。饶是如此模样,也从容潇洒,不显半点狼狈。仿佛这个人不管做什么,都能生出一种风流潇洒来。

 

纪晓芙跟在他身后,一同往溪边走去。

 

杨逍放了雁儿在地上,引着她去抓螃蟹,手把手的教着。不多一会儿,竹篓里已有小半篓的螃蟹了。纪晓芙安安静静的坐在石头上,看着眼前这一幕,心中没由来的宁静。好似这本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,她该在他身边,过着平淡而又真实的日子。

 

雁儿抓了一会儿螃蟹,又跑到纪晓芙身边,拉了拉纪晓芙的衣袖。一双大眼睛眨呀眨,眨的纪晓芙心头一软,“姐姐给你抓螃蟹,咱们晚上吃螃蟹好不好?”

 

杨逍目光微沉,却调侃着开口:“你还会做螃蟹呢?”

 

“你……”纪晓芙瞪他一眼,没好气的开口,“你若是不喜欢便不吃,我又没请你。”

 

纪晓芙再不理杨逍,只牵着雁儿的手在溪边石缝里,寻找着还未曾遭杨逍毒手的螃蟹。杨逍蹲在一旁,托着下颚,目光不自觉的柔和下来。

 

纪晓芙正抓螃蟹时,一时间没拿稳,噗通一声,螃蟹又掉了回去。雁儿下意识一缩,杨逍则下意识就要起身护着纪晓芙。待看清并无意外后,杨逍才松了口气。

 

“姐姐再抓给你。”纪晓芙侧头一笑。雁儿眼眸一转,撩起水来泼向纪晓芙。纪晓芙先是一愣,随即玩性大起的同雁儿闹起来。

 

纪晓芙撩起水时,雁儿正跑到杨逍身后躲了起来。她未曾留意,顺势洒过去时,洒了杨逍一脸的水。杨逍面色十分精彩的偏着头,纪晓芙尴尬不已。

 

“来,我们来数数今天抓了多少螃蟹。”杨逍低下头,揽过雁儿。

 

纪晓芙抿了抿唇,转身就走。杨逍略侧过头出声道:“你别走。”纪晓芙当真就停了下来,杨逍起身理了理衣袖,漫步踱过去,“其实你做的菜,很香,很好吃。有家常的味道……”

 

纪晓芙眸中落了一点笑意,可杨逍接下来的话,却让她笑不出来。杨逍说:“而且没有妖邪气,嗯……是名门正派的味道。应该说,你师父教的好。”

 

纪晓芙蹙眉,诧异的抬眸看向杨逍,见他一脸正色嘴角还带着笑意。面色一沉,拂袖就走。杨逍呆在原地,面上神色变了几变,喃喃道:“我是在夸你,不对吗?”

 

纪晓芙回竹屋没过多久,杨逍便牵着雁儿回来了。那一筐螃蟹,自然是交给其他人去处理。

 

见了杨逍,纪晓芙理也未理,只拉着雁儿陪她去摘草编蚱蜢玩。

 

待至要用午膳时,纪晓芙看了一眼桌上的菜,抬手刚要去拿螃蟹,却被杨逍挡了筷子。纪晓芙瞪他,“你做什么?”

 

“你不能吃。”杨逍沉目,略有几分无奈。他不知十八年前究竟怎么回事,可若这丫头体寒之症还未曾治好,蟹肉是断然不能让她吃的。

 

“为什么……”纪晓芙面露困惑之色。

 

杨逍低叹一声,双眉稍拢,思索着如何说才能不让她起疑心,“蟹肉寒凉,对……对女子不宜。”

 

纪晓芙敛眉,“你倒是很懂。”

 

“懂什么?”杨逍再问,纪晓芙却不肯说话了。他稍加思索,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,不由挑眉笑道,“我懂的自然不少,往后你便知道了。”

 

纪晓芙咬一咬唇,辩驳道:“谁要知道。”

 

不知为何,纪晓芙总隐隐觉得面前之人十分熟悉,仿佛与他曾是旧识,说话的语气便也不自觉的熟稔起来。可她分明在醉香楼时,才第一次见他。

 

纪晓芙腕间一动,格挡开杨逍的筷子,固执的拿了只螃蟹。杨逍只觉得头疼,这还是第一次他希望这丫头能不要这么固执。

 

“咳,多有女子惧寒,食蟹则更加不宜。”杨逍若有所指的开口,“你呢?”

 

“……”纪晓芙沉默下来。诚然,她自幼畏寒,这么些年从未好过。可也不知为何,自一年前开始,她便不再惧寒。从前每到十月下旬,她便已经开始换上厚重的棉被,身上的衣裳也多加几件。可去年冬季,她却并未察觉出寒意来。若非师姐妹们俱换了棉被,她只当是峨眉的冬天还未曾到。

 

“嗯?”杨逍见她不答,再问一声。

 

“我,我从前畏寒,如今倒不觉得了。”纪晓芙动手剥开螃蟹的壳,专注而又认真,“许是好了吧。”

 

杨逍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诧异来,旋即又被笑意所取代,夹过一旁的青菜,试探道:“莫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。”

 

纪晓芙亦一度怀疑过,自己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。可是她在峨眉上从未出来过,每日不过是练功打坐罢了。便也歇了这心思,只当是长了年岁,体质好了些。只是独独有一件事,她藏在心里,谁也不敢告诉。思及此,纪晓芙缩了缩手臂。

 

杨逍察觉出纪晓芙的举动,侧眸看她,似有一股暗流涌动在深不见底的深潭里,表面平静,暗处汹涌。

 

纪晓芙将蟹肉挑在小碗里,端给雁儿,哄道:“雁儿来尝尝,看看好不好吃。”

 

“你是,给雁儿的?”杨逍面露纠结之色,询问纪晓芙。

 

“自然。”纪晓芙笑起来,明亮的眸子里闪着光,“雁儿还小,螃蟹又不好剥。”

 

杨逍扶了扶额头。什么叫关心则乱,这就是了。在这丫头面前,他永远没办法保持冷静理智来思考问题。

 

“晓……”杨逍声音一顿,又继续道,“丫头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纪晓芙看他,却并不说话。杨逍笑叹一声,“你我共处一个月,你若不介意我一直叫你丫头,不告诉我倒也无妨。”

 

“一个月后我自离去,你叫我什么又有什么干系。”纪晓芙倒是答的直白。

 

杨逍搁置筷子,一手托着下颚,一手摩挲着两指,“什么都没关系?”

 

“自然。”纪晓芙错开杨逍灼灼目光,从容应答。

 

“你维护你师父的样子倒是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小奶猫,日后我就唤你小猫儿好了。”杨逍思索片刻,极为认真的开口,嘴角还噙着一点笑。一语毕,挑眉唤她一声,“小猫儿。”

 

纪晓芙惊的险些将手中的碗摔出去,慌忙开口:“你闭嘴。”

 

“你方才说什么都没关系的。”杨逍倒是显得无辜。

 

纪晓芙咬了咬牙,恨恨道:“纪晓芙。”

 

杨逍含笑看她,满脸得意。纪晓芙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底的抑郁之气,兀自埋头吃饭。

 

杨逍目光中的笑意一点点褪了下去,直至消失殆尽。取而代之的,则是无尽的酸楚与无力。峨眉灭绝的爱徒,汉阳金鞭纪家的幼女,武当六侠殷梨亭的未婚妻。这些枷锁落在她身上,他要如何才能找到出路。十八年前她尚且执意要走,如今呢,他怕更是留不住她。

 

若他从未得到过,便也未曾会觉得苦。如今失而复得,再让他放手,比杀了他还难。可做决定的那个人,却从来都不是他。她明明就在他眼前,却好似跟他隔着难以逾越的沟壑。他无力极了,也绝望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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